Tuesday, June 9, 2009

天使飞过,不回头了


丹说要看看我,于是我施施然把视讯打开。

他劈头第一句话就说:“你瘦了。”这句话由一名暴瘦了20公斤的人说出来份外刺耳。我有点胆怯。

上回见丹是在两年前台北的西门町。那时的他可是80公斤的小熊。我们俩吃着热腾腾的火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事插画行业的他说有机会的话想到新马一带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商机。伟大志向,豪气干云,和他魁梧的体型成正比。 吃完后,他说要我送到车站。于是坐上他的电单车,在台北繁忙的街头奔驰。十月的台北有阵阵寒意,车子一一呼啸而过,往更远的黑暗奔去,灯影重重,恍恍惚惚。

回来后,偶尔会在msn上聊天。不过很快就失联了。

最近又在某个交友网站上看见他。惊讶于他怎么瘦成这个样子,简直就是变了另一个人。于是写了封电邮给他,想问他还记得我吗,而且怎么瘦了那么多。第二天,他回说他还记得我,最近因为生病所以瘦了。当时不以为意。

过几天,竟然见到他在msn。于是快快打招呼:“嗨,好久不见。”于是大家闲话家常一番。我打趣地问:“你生什么病啊?变瘦变帅了。”那一头平静地回应:“大肠癌。”我整个愣住了。强行压制胸腔的郁闷。“发现时已经是第四期了。”我当然知道第四期的意思。三舅几个月前就是因为肝癌第四期而离开。

我有点纳闷,难道之前完全没有迹象?

“有。大便出血。不过医生说还年轻,应该是痔疮。后来是因为腰痛得不得了,去医院检查,才知道肿瘤压着脊椎骨。开了几次刀,现在化疗着。” 娓娓述说,轻描淡写。像说着别人的故事,以为这样悲惨的事绝对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天晓得他受了多少苦。我心惊胆战地听着,心头有块重铅压着,沉下去。沉下去。和丹不过是萍水之交,不过不忍心看见30几岁的大好青年受到生命如此残酷对待。

“我瘦了足足20公斤。不过现在又慢慢肥回来了。”穿着白色背心的他在视讯里腼腆一笑。是说天生胖的人生病时也不会瘦多久。

安慰的话不知要从何说起。“别放弃!”、“要好好加油!”这些话他应该听得很多了。不过减轻不了他生理上的痛。

我唯有强颜欢笑地说他瘦了好看,整个人就像现在天桥上最流行的PRADA男模。 他说下个月还会再开两次刀。

“天欲降大任于斯……”我没说下去。十年前,我也是对一名顶着帽子,戴着口罩的女生这么说,她还开心地接下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然后吃吃地笑。她可是马大中文系的高材生。患的是血癌。两年后,我在报纸上看见她回归天国的新闻。

我语重心长地说 “丹,你要好起来。十月我打算到台北一趟,你要带我逛士林夜市,然后一起浸温泉,我们要全台北走透透。” 他静下来。洋人说如果一群热烈谈天着的人突然通通静下来,表示窗外刚好有一只天使飞过。守护丹的天使飞过,不回头了。

“好。”他勉强答着。我为这个脆弱的约定黯然神伤。 他说时间不早,他要休息了。我看看钟,午夜12点。童话里的灰姑娘赶着回家,留下一只玻璃鞋,然后王子会出现,俩人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现实中的人却连明天是否能够活着起床也不知道。

“你可以站起来吗?”他突然问。

我纳闷。不过还是站起来。并且胡乱地在镜头前摇起屁股来。心里想着希望他可以好好笑一回,增强免疫力,把癌细胞都打倒。他果然笑了。 我兴头来了,宽心地问他“你还要我干什么吗?” “这样就好。”他答。道了晚安就下线了。­

我是临睡前才想起他说过肿瘤压着脊椎骨,现在连站都有问题。简单的一个站立,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一个基本动作,他做不来了。看见我直挺挺地站起来,一定百感交集了。

丹,你要好起来。十月我打算到台北一趟,你要带我逛士林夜市,然后一起浸温泉,我们要全台北走透透。

《原文载于星洲日报星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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